接外公回家雜記

去老人院接外公出來,這個時候大部分人都坐在大廳裡。坐大廳裡的老人大部分都精神恍惚,排排坐著,東歪西倒,仰臉垂頭,像一排起皺馬鈴薯。他們掛上圍肩,閉眼張嘴,呻吟喘息,只有個別清醒一點的看我陪著外公走過時會以奇怪的眼神盯著我看。大電視播著周末早上兒童時段的樂高動畫片,音量很大,黃色的圓鼓上粗黑線條的眼睛和嘴巴擠眉弄眼講對白,他們看不看懂真不知道。外公這個東北長白山人跟著軍隊走了半生,最後和這些老人落定於此。他們都各有故事只是無人問津,各有性格但隨著精力耗盡而魯鈍無光,現在像一排排乾皺歪斜的馬鈴薯。我想起昨夜我們還在喘著大氣對打,然後扛著幾十公斤大沙包走回家做飯喝酒,最後還不免如此收場。 我知道我們無法選擇, 但我還是不能想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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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明天必須要打流感針,我把外公送回了老人院。原本想回家一個星期,也只是在家匆匆過了一夜。

外公是個頑固的老軍人,對老人院有奇怪的理解。他是因為活動能力衰退才經社工推薦到老人院的。我們大家最初都不同意,他和外婆也是百般不情願,然而他倆卻是下了悲壯的決心來分開的,自此便過上了這種間中重敍的生活。

於是對外公來說,老人院是社會的恩惠,是老人必須完成的最後任務,於是他不可推卻之餘,還要加倍認真地服從集體生活,恪守紀律。院方都樂意老人能有家人來看望和請假出院,但外公見別人出院的都少,次數少,日子也短,所以認為自己太放肆。他心裡有一條界線,要嚴格自律,經我們不停衝擊,他才能接受最多八天回家休假。

我擔當起接送工作,開車進出,還有上下車,收放輪椅。現在我已習慣下斜坡必須倒後行。我們回到老人院,準備吃晚飯之前,老人都坐在大廳。星期天的下午,大電視發出年輕激情的節奏,正在播的是韓國音樂節目,台上假唱真跳的妙齡女星塗了大紅色唇膏,乳房堅挺,長腿撩人,露出三分一個屁股,老人們看得比平常專注。

我在房間裡跟外公道別,他用退化中的手捧著我的手,就像沒有長手指的白咪。 他捧著我手說謝謝,然後竟放到面前親吻了一下。我想我在上幼稚園之前,他也曾經親過我的,我也想在他面上親一下,只是我沒把那一剎那把握住。或許等下一個星期六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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