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說她的貓十六、七歲了,骨頭腎臟都退化了,早幾天一直在醫院,接回家去的那一天便死了。十六、七歲的貓啊,這樣的歲數還能要求有多健康的身體?受了不知是多是少的苦,但到最後還能回到家裡,縱使傷感也應得安息。貓走了,獨留人在傷心。發了個短信慰問一下,然後轉念想起家中的白咪。
白咪已經十一、二歲了。中三那年,老媽把他從寺院抱回來時,大概才半歲大。他和黑咪都裝在一個小箱裡,兩兄弟,卻是一黑一白。據說老師太給他倆起法號叫善解和善意,但誰是善解,誰是善意,我們根本沒有頭緒。倒是黑白分得清楚,我便叫他們黑咪白咪。兩兄弟,顏色各異,就連脾氣和頭腦都大有不同。黑咪是一隻絕頂聰明的貓,反應敏捷,行動迅速。牠根本就是一個敏感卻倔強的孩子,對所有人都冷漠警剔,就只對我毫無保留地坦開心胸,待我甚至如狗般忠誠。而白咪卻是魯鈍愚笨,有勇無謀,光有一身滑稽斑紋和一張討喜的花臉。天妒英才,貓無例外,黑咪陪了我才三年,便遭遇禍患,冤枉慘死了;倒是白咪傻人有傻福,平平安安活到了今天。
這一路下來,他的生活都很愉快。雖然黑咪走了以後的一段不短的日子,他都失魂落魄地倒在牆角,茶飯不思。抱著他,我一雙紅眼竟也覺出了他的眼眶發紅。然而生活還是要適應的,他也漸漸習慣了一隻貓的生活。偶爾我開隻眼閉隻眼,開了花園門讓他溜出去,他便一跳跳上了圍牆,再一跳跳出了花園,回復半天野性。玩夠了,便又若無其事地走回家來。我便把他最愛的零食丟個老遠,逼他再多跑幾步。這傢伙倒好,有了吃的便立即身手不凡起來,目光準,反應快,絕不含糊。到後來,我和老甜更發明了個遊戲,一人坐一角,把一顆貓餅來往的丟,讓這胖子跟著來回的跑,遊戲便名叫白咪乒乓球。
想起來,這竟是三年前了。那時我還沒搬到外面住。同樣的房子,同樣的人,令人看不出時間的變化。搬離家的那兩年,我偶爾回家吃飯,吃完就走。一推門進屋,白咪總是先聽到我腳步聲在門前等候,但一個晚上,我才只摸他幾摸。老媽說我走了以後,他還是要到我房間去睡。也難怪,在我沒有老甜之前,還沒上大學之前,那裡從來都是我和他一起睡的地方。從前到現在,還有每次通宵達旦改校服、畫畫、熨T shirt繡花、寫論文、錄歌、看AV,寫文章,他都睡在這個房間。然而日子久了,白咪才開始在不同地方睡。不過只要我回來了,他以為我會過夜,便自動走到我的房間。他總是跟著我上樓下樓,但一個晚上,我才只摸他幾摸。
到有一次,我看著他的臉,隱隱覺出了甚麼不妥,一問工人,才知他剛掉了上顎的一根尖牙。自此以後他的嘴皮便少了一邊支撐,往內緊貼了,閉口時便給下面的尖牙頂著。老是掀著嘴皮呲著牙,又醜又猙獰。然後他都不嚷著討貓糧了,兜裡吃剩的越來越多。然後,他都不怎麼在外頭留連了,也不喜歡跑了。我們扔的貓餅,他看到卻反應得很遲鈍,有時候甚至目光都追不到。然後,他都不敢隨意跳上我的腿上,更不敢從我身上跳到別處去了。我看著他那張圓眼呲牙的大花臉,耳朵前多了兩塊半禿的皮,然後,我知道他老了。
於是我在黑暗的房間撫摸著他,和他輕輕說話。這兩年時間,我都幹些甚麼去了?我每天在忙生活的事情,在想自己的事情,在煩惱。就這樣我花了我的兩年,也讓白咪老了的兩年。兩年對於人和貓,實在相差太遠。到我又回到同樣的一個地方時,一切都不變,但我的老朋友已老了。我不怪自己過去的決定,離家兩年也好,現在回來也好,一切都是命運,有著必然的原因和結果。只是我仍難免為我錯過了白咪的無法挽回的老去感到心酸,尤其當我想到在我心煩意亂的日子,在冷清的大屋裡他默默靜候的畫面。
於是這晚我在房間撫摸著他,和他輕輕說話。那是我和白咪的房間,但我的單人床都搬走了,我和老甜都改在隔壁房間睡了,可是他改不過來。我試著連著籃子把他提到我們的床邊,試著伸手搭著他讓他慢慢習慣,但他卻笨拙地跳回地上,並一走一回頭地要領著我把籃子放回從前的位置。然後,他才安心地爬進籃子。我看著他,一時感觸非常。
他將用一生陪我由十五歲走過三十歲,此刻,就讓我我細撫著他和他輕輕說話。
2014-11-16